据为己有第16部分阅读
“你怎么也在这儿?”
“和同事过来这里吃饭。”陈之城目光有丝复杂:“你……还和他在一起?”
他?今夏明白过来:“你看见了?”
陈之城点头:“他已经结婚了,你不该这么做。”
今夏澄清:“他退婚了。”
陈之城错愕:“什么?”随后又质疑:“你怎么能肯定?”
今夏直觉他没必要骗她,若非真心,谁肯与她纠缠,况且瑞贝卡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个消息,他的确是退了婚:“我肯定,如果你不信,可以去查。”
陈之城忆起她曾说过,他们在一起,是互相消费的关系,那时他不好说什么,毕竟事情已经过去,但现在她又跟他在一起,他实在忍不住相劝:“今夏,我知道因为你爸的病,你很缺钱,但也犯不着这么作践自己。钱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挣,做人不能失了原则。”
自从上次向陈之城坦白她和陆川的关系,今夏就一直想知道他对此事的看法,只是那时他未做只字的评价,现在她听到了,作践自己,没原则,这就是他的看法。
她觉得她活该,但内心仍旧鲜血淋漓,她本来希冀着他的一丝理解。在当时那种情况下,她如果不抓住陆川,就存不下现在的几十万,就没有仁恒的工作,就负担不起把爸和奶奶接到北京的费用。或许在陈之城眼里,钱迟早会有的,好工作迟早会有的,但是她没有时间,她等不起。
人生在世,看起来有很多选择,但把时间单位缩小到某一个瞬间,其实压根没有选择。
这是一个步步紧逼到让人无法喘息的时代,除非,你没有欲望。
脸上阴晴不定了半晌,最后还是回归到微笑淡然的表情,不做多余解释:“我跟陆川要怎么样,是我们两个人的事,我只可以告诉你,我没有失去我的原则,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。”说完,她轻轻朝他点了个头,转身向公交站台走去。
不远处的街道旁,停着辆十分不起眼的捷达,车窗半开,一个长焦镜头慢慢地缩了回去,窗户无声地升起,跟着车子慢慢走。
☆、41
黑暗中,电脑屏幕闪着荧光,照片上一男一女面对面地站着,似乎在说着什么。
手机里传来沉稳低嘎的男声:“还要继续跟下去吗?”
陆川指尖在桌上轻叩两下:“到我喊停之前,继续跟。”
挂上电话,视线精厉地锁住屏幕中的人,他竟然也在那家茶餐厅,追着今夏出来,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?
抽出根烟点燃,他踱到阳台,遥远地眺望着这座城市的边界。自他打电话通知向南退婚的那天,就让郭叔盯着陈之城了。他原本以为,他和今夏两情相悦,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就能搅和在一块儿,没想到他们从没有私下见过面。
这其中的缘由,他百思不得其解,不过正因为这样,让他有了慢慢来的资本。今夏的性格他清楚,表面柔弱恭顺,实则是认死理儿,内心刚强的主,他若强逼,势必会导致她反弹,他逼得有多狠,她就会退得有多远,对付像这样坚硬的人儿,就只有一寸一寸地软化。
深吸口烟,抖落手中的烟灰,他呼出口气,郭叔彻查过陈之城的背景,母亲是医院的护士,父亲是化工厂的职工,他现在跟在李铁生手底下做事,人生履历干干净净,没有可以被他利用的污点,这些日子以来的行迹也是中规中矩,没什么破绽。
但陆川向来不喜欢自己看中的美食,旁边有碍眼的苍蝇飞来飞去。
陈之城做梦都没有想过,陆川竟然会主动找上他。两人约在报社附近的一家茶室,陈之城去时心怀惴惴,不知等着他的,是怎样的一场鸿门宴。
包厢内,两人见面坐定,不是需要寒暄的关系,他便直接问了:“找我什么事?”
陆川靠在椅背,双手交握于身前,薄唇微勾,简明扼要:“做记者,最重要的就是信息资源,我可以做你的深喉。”
陈之城顿时愕然。以陆川的身份和地位,势必掌握着许多旁人无法企及的内部消息,相信只要是做记者的,对能跟他合作是求之不得:“陆局长莫非是想利用我爆料?”政界的争斗,他有所耳闻。
“你也可以利用我给你的消息成名。”陆川好整以暇:“双赢的局面,何乐而不为?况且有我做你的后盾,你至少可以少奋斗一辈子。”
陈之城视线在陆川脸上巡梭,半晌后失笑道:“我知道陆局长的提议能带给我什么好处,只不过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记者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。”
陆川见他拒绝,吃不准他是真不想合作,还是在故作清高,便道:“提议短期内仍然有效,你不妨多考虑,想好之后再答复我。”
陈之城沉思片刻,问:“想跟陆局长合作的只怕不在少数,为什么主动找我?”
陆川笑而不答,陈之城顿悟:“因为今夏?”
“简单点说,我非她不可。”
所以他最好退出。陈之城安静了会儿:“你如果真心对她,那自然好,她对你的态度,也不是我能左右,我和她的关系,更没必要解释给你听。还是那句话,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记者,你的好意我心领了。”
陆川见他不肯上钩,也不急恼,反正来日方长,他还不信就赢不了这个小破记者。
消停了几日,他便又上仁恒去了,以前天天能见着,抱着,吻着的人,现在必须用这种方式才能看见,他不习惯,但也只有忍耐。
今夏心知陆川不是真来听项目报告,就是变着法子地来见她,但无论凭国土局的身份,抑或是仁恒的股东,连向南都得顾忌他三分,何况是她,因此也只得耐着性子在会议室给他单独汇报。
投影上显示着她跟的一个楼盘的项目分包情况,她站在边上,仔细地对分包加以阐述,陆川坐在会议长桌的那头,视线一瞬不瞬地锁在她身上。
他喜欢看她穿包裙的样子,里面白衬衣打底,带着丝严肃和正经,但是包裙的后面,正好紧紧地裹住她浑圆挺翘的臀部,不由让他想起他曾无数次地托着那里,在她身上冲刺。
眼下这会议室里,倒是只有他们二人,会议桌上,也不失为一个欢愉的好地点,他几乎已经看见他把她压在桌上,肆意享受的画面。
意滛得过了头,身体某个部位就有昂然抬头的趋势,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坐姿,以掩盖起了特殊变化的部位,继续佯装听取报告。
今夏自然不知在陆川眼里,此刻她就跟没穿衣服一样,认真地汇报完项目进展,她形式上地问了一下:“不知道陆局长有没有什么问题?”
陆川手支在桌上,托着下巴摇头,炽热的视线仍是牢牢黏在她身上,今夏拔掉投影仪的连接线,合上笔记本电脑,顿了顿:“陆局长,既然你不是真地来听取报告,能不能以后别做这种事,我想把时间用在真的工作上。”
“给股东汇报项目,就不算真的工作?”陆川站起身,慢条斯理地朝她走去。
“你明明不需要过问这些细节,偏偏还来,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?”
在她面前站定,陆川居高临下地望着她:“你也知道我不需要过问这些细节,那我为什么来?”
今夏扬起脸,在对上他饱含深意的目光后,又垂了下去:“我知道你来的目的。”
陆川嘴角浮起笑意:“知道就好。不过如果你不想让我来打扰你工作,也有办法。”
“什么办法?”今夏实在受不了她宝贵的工作机会,逐渐沦为陆川追她的工具。
“只要你能答应我,以后我约你出来你不拒绝,我就不再在工作时间来打扰你。”
今夏一滞,他这不就是在耍无赖吗?
只是自己似乎没多少选择。与其让他时常来捣乱,干扰自己工作不说,公司这地儿人多嘴杂,以后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,还不如在私下里应付他,两害相权,取其轻。
“你约我我就得同意,你要是天天约我,我还得都答应你?”
陆川轻笑,指尖抚上她的脸颊:“怎么,期待我每天都约你出去?”
今夏微微避开他手,低着头整理东西,也不说话。
陆川只得退了一步:“一周四次。”
今夏摇头:“一次。”
陆川再退一步:“三次。”
“两次,不能再多。”今夏抱起电脑要走,陆川忙说:“我同意。”
今夏微叹口气:“好,那我就先回去工作了,你自己知道怎么出去。”说完便出了会议室。
回到工位,她想起最初他包养她时,他们也讨价还价过一次,那时是为了包养费,现在则是为了他见她的次数。
谁又能想到,事情会演变成今天这样?
周末一大早,今夏就被敲门声吵醒,昨晚熬到半夜,整理出建筑耗材的规格和价钱发给梁工,早上打算多睡会儿,没想到会有人来找。
耷拉着拖鞋,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,她拉开门,浑身顿时涌起一种深沉的无力感,怎么又是他。
陆川见她还穿着睡衣:“才起床?”
“昨晚加班来着。”今夏一边掩面打着哈欠,一边侧身让他进屋,脑子尚有些混沌:“你怎么跑这儿来了?”
“来接你出去。”陆川进屋站定,挑眉望着她:“你可别说你忘了。”
“忘了什么?”
“一周约你两次。”
今夏揉揉有些蓬乱的长发,困扰:“你怎么不提前约?”
“难道你今天有安排?”
“……这倒不是。”
“那不得了。”陆川催促道:“快去洗漱。”
今夏只得慢吞吞地走去卫生间,最近陆川出现在她眼前的频率,着实频繁了点儿,无论在公司,还是在家,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。
她有些疲于应付,但又不知道怎么脱困。拒绝的话,她曾经委婉地说过了,但显然没有任何效果,以他脸皮的厚度,估计要反坦克弹才能打进去。
浇了些冷水在脸上,她浑身一个激灵,稍微清醒了些。现在先姑且由着他闹吧,自己就当陪他玩,等他热情耗尽,她应该就能解脱了。
刷完牙洗好脸,换下睡衣,她回到客厅,发现小饭桌上盛好了两碗粥,陆川坐在桌前,已经自顾自地喝了起来。
“你倒是知道去厨房找吃的。”
陆川耸肩:“为了早点过来,没吃早饭。”
今夏在他对面坐下,拿起勺子舀粥喝,陆川问:“奶奶买菜去了?”
“嗯,早市的菜新鲜。”
陆川细细品着这粥:“奶奶熬的吧这是?”
“嗯。”
“原来你的手艺是从这儿来的。”陆川看了她一眼,不自觉地漾起浅笑。他胃病那段时间,常喝她熬的粥,口味和这个非常相似。
今夏也想起了那段日子,那是第一次看见摘下面具的他,冷清地孤寂着,和他谈起父母时的神情,有几分像。
或许,他真的是个非常孤独的人,父母不以他的感受为优先,曾经深爱的女朋友也分了手,官场上又没什么真心朋友,仔细想想,还是可怜。
她虽然穷,但她至少拥有奶奶和爸爸全部的关心和爱护,他们不会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,相比之下,她觉得她更幸福。
下意识地抬眼瞄了下对面的人,却被他发现:“怎么了?”她的眼神,似乎有些复杂。
今夏垂下眼睫,摇头轻声:“没什么。”
一碗粥还未喝完,门口就传来剧烈的敲门声,咚咚咚的,每一声都震颤地擂在她心口上:“小姑娘小姑娘,你家奶奶在楼梯口摔倒了!”
☆、42
今夏只觉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晃了晃,心如落石般直直往下沉,奶奶摔了,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……她不敢再往下想,飞快地拉开门冲出去,陆川紧紧跟在她身后,只见老太太趴在楼梯口前面,菜篓子倒在一旁,土豆滚得到处都是。
“奶奶你摔哪儿了?!”今夏蹲到老太太身边,一时也慌了神,老太太闷哼着抬手指了指左边小腿,紧皱着眉头无法动弹。
陆川见状立即打了个电话,跟着凑到老太太身前,确认她的受伤情况:“奶奶,你身上还有哪儿痛?”
老太太只是咬着牙摇头,说不出话,看来可能伤到骨头了,这样的情况,陆川和今夏都不敢轻易搬动她,怕万一碰到哪里,恶化伤情。
“我已经叫救护车了。”陆川安慰她,今夏惶惶地点头,握着奶奶的手,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,她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,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意外。
有好心的邻居主动替他们去巷口引领救护车,小巷狭窄,路面又坑洼,好不容易车子才开进来,今夏觉得像等了一辈子,那么煎熬。
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楼,几个人搭手将老太太托到担架上抬下去,今夏和陆川一同随车,行驶过程中,陆川一直在跟谁打着电话:“对,我们已经上车了,您在门口等。”
今夏等他挂断后,问:“我们这是去哪儿?”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,她有些六神无主,上了救护车以后,她才意识到不知送去哪个医院。
陆川伸手握住她的手,十指相扣:“解放军总院,那里的骨科最好。放心,我都安排妥了。”
他语气沉稳,神情安然,似是一切尽在掌握,加上他宽厚的手掌,有源源不断的热意传来,让今夏那颗无章法乱跳的心,也跟着逐渐安定。放心,他都安排妥了。
就像是落入大海,慌乱求生的人,手指尖忽然触摸到一根浮木,茫茫的心便有了依靠——幸好他在。
但这样感性的话,她说不出口:“谢谢。”
陆川没说什么,只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,以示回应,他不敢想象,如果今天他没来这里,她现在该有多慌乱,他哪里舍得让她一个人去面对这些。
车子飞速地到达总院门口,今夏下车,才发现早已有人在那等候。站在中间那名穿白大褂的长者,慈眉善目,眼神坚毅沉稳,她不由暗断他是名经验丰富的医师。
在对对方缺乏认识和了解,但又需要对其专业素养做出判断时,就只能靠着外在的一些,浅薄媚俗的因素,比如他年长,就势必诊治过许多病患,他气场强大,就说明能做决断,处于发号施令的高位,他面相仁慈,就说明是个好人。
其实这些都无关事实,只是推断,为的是自己求个心安,在人们不了解的领域,总是需要有个权威来主宰自己,今夏也是如此,眼前的长者,让她感到可以仰仗的安心。
陆川一下车,就冲着那人迎了上去:“余叔叔,真是不好意思,这次要劳烦您了。”
被称为余叔叔的长者柔和地笑着:“小陆,你难得求余叔叔帮个忙,余叔叔又怎么会拒绝。”
短促地寒暄完,余医生就领着医护人员将担架推向院内,今夏一直随在旁边,果然如陆川所说,一切都安排妥了,她甚至不需要繁冗的挂号缴费的过程,奶奶就直接送进去拍片子了。
陆川见她仍旧心神难安,便宽慰道:“余叔叔是骨科的主任,总院里最权威的骨科专家,你放心,他一定会给奶奶诊治到位。”
今夏感激地点头,她知道进这家医院意味着什么,让主任给奶奶看病又意味着什么,但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,她腿仍有些发软,就怕有个什么万一,万一奶奶以后不能走路了,那可怎么办才好。
检查结果,左腿骨折,需打钢钉接骨,其余部位未见明显内外伤,余医生告诉她手术并不复杂,恢复好以后老人家还能正常走路,只是需要多注意。
今夏这才真正松了口气,跟着余医生便着手安排手术,奶奶手术期间,她和陆川就坐在手术室门口候着,最初的惊慌过去,后怕便渐渐浮出水面,她回忆起刚听见奶奶摔倒时的情景,那时脑海里真是什么念头都闪过了,脑溢血,瘫痪,甚至死亡……
想到这里,她不由眼眶酸涩,稍微一眨眼,滚烫的泪就滑了下来,陆川第一次见她哭,有些无措,伸手扳过她的脸,拇指擦拭掉她颊上的泪:“怎么哭了?余叔叔不是说奶奶没事么。”
今夏眼睛像坏掉的龙头,一直往下滴水,哽咽道:“都是我的错,为了省钱,把房子租在条件那么差的地方,楼道里东西乱堆,楼梯又小又窄,光线又暗,就是这样才会害奶奶摔倒。”
陆川没想到她会责怪自己,心疼得揪起来,忙伸手把她揽进怀里,温柔地抱着:“这怎么是你不好,你不是也没想到么?”
今夏没有挣扎,软软地靠在陆川胸膛,她太累了,想借个肩膀休息一下,自责压得她喘不过气:“我……当时有想过会不会不安全,但是我太想省钱了,就起了侥幸心理,想说暂时住一下,应该不会出事。”
陆川微顿,看着怀中人抽动的双肩,忽然间明白了什么。对她来说,她就是一直抱着这种类似亡命赌徒的心态在生活,不是不知道危险,而是知道危险,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。
她并非没有钱,从他那里,她赚了几十万,可还是不敢乱花,一方面因为她爸的病长期需要用钱,另一方面,也是生活早就在她心口套上了镣铐。
就好像关在通了电的笼子里的猴子,触摸笼框便会被电击,久而久之,猴子便不会去随便摸笼子,即使后来再也没有通电。她亦如此,省钱省惯了,才会在突然有一大笔钱时,依旧持着保守谨慎的心态,害怕这钱会很快用光。
轻抚着她的后背,陆川在她耳边柔声:“在奶奶出院之前,换个住处,现在这地儿,你们住着确实不放心。”
今夏抹了抹眼泪,在他怀里点头:“等奶奶好些,我就去找房子。”
陆川建议:“要不还是搬回我那儿,房子都在一楼,也方便老人家住。”
今夏从他怀里退开,迟疑,感觉要这样接受他的好意,有些不好。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,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住进他的房子?
见她犹豫不决,陆川便又劝道:“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,可以交房租给我,我给你打折。而且我房子空着也是空着。你住进来,既可以省去找房子的中介费,我又可以有钱收,何乐不为?”
今夏抬眼,对上他目如深海,凝视片刻后她又垂下脸,眼睫半遮住润湿的眼眶:“你让我考虑一下。”
奶奶术后在干部病房入住,老今头接到女儿的电话也匆匆忙忙赶来,了解事情经过之后,拉着陆川的手连连向他道谢。一个家里,男人是顶梁柱,偏偏他自己这根柱子不结实,担子就落到了女儿肩上,可她毕竟才二十出头,小丫头片子的年纪,再怎么稳重,遇到大事还是会慌神,他一直希望有个能干的男人,可以为她遮风挡雨,这样自己去了以后,才不会担心留她一个人,孤零零地在世上。
今夏见事情已经稳定下来,便让爸看着奶奶,自己和陆川去外面走廊说事儿:“那个,治疗的费用你让他们帮我算一下吧,还有住院费。”
“钱的事你就不用管了。”
“……”今夏为难道:“你的好意我明白,但我不能让你替我出这钱,你也不要让我变成,离开你就不能生存的人。”
陆川注视了她半晌,最后妥协道:“我让护士带你去缴费。”他一向强硬,但在她面前,他做了许多自己都不曾想过的让步。
也许,他比他认为的,陷得还要深,已经到了处处维护她感受的地步。
今夏在护士的陪同下,拿着单子去缴费,说起来奶奶入院的整个过程,也就现在需要她介入,而且这还是她主动要求的,如果她不说,陆川估计能把这事儿办得跟她是个局外人一样,只用抄着手在边上等。
护士给她领到收费室里边儿,熟络地跟收费的白衣妹妹打了个招呼:“余主任的病人,你给收一下。”
白衣妹妹好奇地瞥了她一眼,收完手上那笔就接过她的单子,在电脑上输入起来,今夏看见她旁边那扇拱形的小窗,窗口外还有几只手拿着钱和单子在往里送。
曾经,她在小窗口的那头。
毕业后她去看过一次病,住的地方离北医三院比较近,就去那里看的。哪知到了门诊,排队挂号的人多得跟春运似的,她一咬牙,忍着人多汗臭的异味在里面排,终于轮到她时,才被告知上午的号早就挂完了,只有下午的,她没办法,还是只好挂了,明明是早上去的,活生生等到下午才看上病。
那时跟人聊天,才知道原来这种京城的大医院,挂号也有黄牛党,尤其是专家号,特别难挂,所以黄牛倒卖也特别贵。有很多外地慕名而来的病人,家属为了挂上专家号,又不想花钱从黄牛手上买,便会半夜就等在医院门口,为的是抢到早上放号时,能排在队首。
现在,她在小窗口的这头。
不用排队办就医卡,排队挂号,排队缴费,排队拿药,不用看护士的脸色,不用孙子似地给医生说好话,不用像没头苍蝇似的在医院里到处乱撞,奶奶可以有主任看病,住得上干部病房,而她在收费室里,竟然还有凳子可以坐,而小窗口的外面,乌压压地站着一长队的人。
她走在一个陆川为她铺好的特殊通道,这个通道的名字,叫特权。
她有些不大敢看窗口外排队的人,现在的自己,就是她曾经怨毒痛恨的对象,然而大多数的人就是她这样了,吃饱了勇敢,饿着了懦弱。
她有所不齿,但心里清楚,她现在需要这样的特权,以及伴随这种特权而来的,夯实的安全感。
☆、43
今夏请了段时间假,留在医院陪护奶奶,陆川除了实在不能推却的应酬,其余时间风雨不改,每天按时去医院报到。这一来二去的,他和二老的关系倒是增进不少,奶奶本就待见他,这自不必说,老今头以考察女婿的眼光观察他,时间一长也得出结论,这男人能扛事儿,有主见,果断,尤其是对自家丫头有心,否则谁能天天跟他们这样的家庭在这儿耗,这么想着,对他的看法就松动了许多,家境悬殊又怎么样,只要对自己女儿好,丫头也愿意的话,他绝不反对。
今夏对陆川并无明显增多的热情,只是内心里,她知道有些东西在潜移默化中不一样了,之前每次看见他,有种怎么又是他,他怎么又来了的无奈感,现在见着他,只觉得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,再生不出那种无奈,甚至在他偶尔不出现的日子,还会分神想一下他去哪儿了。
奶奶摔着以后,精神便有些萎靡,早早地就睡了,晚上今夏留在医院守夜,让爸先回去休息。
关掉病房里的灯,她蜷到软软的沙发上,拿出手机准备看会儿电子书,门口吱呀一声轻响,跟着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她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,抬脸看向来人,压低声音:“怎么这么晚还来?”
黑暗中,陆川的轮廓出现在视野,借着她手机的光走到她身边,贴着她坐下,小声:“想看看你和奶奶。”
“奶奶已经睡了。”今夏坐起来一点,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味:“晚上有应酬?”
陆川嗯了声,口气有些恹恹,似是极度疲倦。
手机屏幕自动休眠了,眼睛不适应,感觉病房里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今夏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是听他的口气,想来脸色也是困顿。
陆川缓缓伸出手,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中,下巴搁在她的肩头,也不说话,就那么紧紧地抱着她纤细的腰肢。
寂静的夜色封锁了今夏的视力,却极大地放大了她的听力,耳蜗里,传来鼓点般的脉动,愈来愈强劲,震源来自她的胸口,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忽然有些不能呼吸,挣扎着想要脱离,却被他牢牢抱住,呢喃:“乖,让我抱一下,就一下。”
那口气听上去不若平时有力,像是累了的人,很需要一个怀抱的支持,今夏原本在推他肩膀的手,就这样停了下来,改为轻轻地搭在上面,陆川见她不再挣扎,手上就卸了些劲道,闭着眼睛,整个人放松地靠在她身上,鼻端能闻见她发间的馨香,耳畔能听见她不规律的,有些短促的呼吸。
仿佛有无形的张力,在两人之间撑开,气氛一下就暧昧起来。
今夏扭头看了眼病床,眼睛适应以后,能看见床上一团模糊的轮廓,似乎静止着,没有醒来的迹象。她稍微松了口气,任由陆川抱着,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,就只是在黑暗里这样相拥,安静,沉默。
他的脸有些凉,贴在她温暖的颈项,交换着彼此的体温,偶尔他动一下,下巴的胡渣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窝,带来一阵搔痒,痒到心里去。
今夏忍不住,便轻声问道:“怎么了,是不是晚上发生什么事了?”
陆川在她肩上摇头:“只是有点累。”来之前,应酬让他疲惫,但现在这样抱着她,尤其是她难得温顺,让他浑身舒畅,简直不想放开,想一辈子这么抱下去,就怕松手的下一秒,她又开始逃避。
“累的话,就回去休息吧,身体要紧。”应酬完还特地赶来,他何苦把自己弄得那么疲惫。
“不想回去。”热气呵在她耳朵眼里:“你不在家,我不想回去。”他不想让她再躲了。
今夏耳根子有些发热,垂着眼不知道怎么接他这句话,感觉他从她肩上抬起了头,借着窗外泄进来的单薄月光,她看见他双眼灼灼。
“我想你了。”他哑声,下一秒,便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毫无防备的唇。
微醺的酒意顺着他入侵的舌尖传到今夏嘴里,她被动地承受,既无推拒,也不迎合,脑子一片迷茫。
身体清晰地记忆下了曾经欢爱过的记忆,如潮水一般蜂拥入两人的脑海,陆川腾出一手,掌住她的后颈,加深了这个吻,他动作如此激烈,犹如掠夺一般,想要和怀中的人合二为一,今夏被他亲吻得迷迷糊糊,身子瘫软在他怀里,尤其是当他舌尖扫过她上颚的敏感点,更是浑身一颤,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。
这声音,唤回了她被震到九霄云外的意识,今夏开始往后退缩,陆川察觉她的闪避,也恢复了些理智,恋恋不舍地退出了她嘴里的腹地,再在唇上轻啄了下,这才松开桎梏住她后颈的手,前移到脸颊,轻轻抚摸,拇指指腹触到她柔软的肌肤,传来一阵热烫。
“既然喜欢。”他额头抵上她的,嗓音暗哑:“为什么躲?”
今夏胸口剧烈起伏着,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:“我们还不是……”还不是可以做这种事的关系。
陆川心有灵犀,已知她未说完的半句是什么:“今夏。”
他郑重地喊了她的名字,低沉沙哑:“跟我在一起。”
今夏搭在他肩上的手,在听到这句话后指节尽数蜷起,待到呼吸平复,才有气力去应付他突然的要求:“你喝醉了。”
陆川沉默片刻,轻轻蹭了蹭她额头:“不喜欢我?”
今夏无言以对,不喜欢么?刚才他抱着自己时,亲吻自己时,那擂动的心跳已经说明了一切,她对他并非没有感觉,只是有感觉,和在一起,是两回事。
陆川见她迟迟不答,低笑出声来,又将她搂了个满怀。依她的性子,若是真对自己无心,再委婉都要解释,哪会像现在这样,半晌都说不出话。
他轻抚着散在她背后的长发,在她耳畔柔声:“把以前的事忘了,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?我就是我,你就是你,不是谁的儿子,也不是谁的女儿。”
他说得如此诚恳,蛊惑,像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,血淋淋热乎乎的话,不免让今夏内心震动。
忘记以前的事,两个独立的人。
想想也对,过去已成为历史,未来还没有降临,不论来处,亦不问去处,就活在当下,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。
她其实是瞻前顾后的性格,没有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洒脱,在人生这条细细的钢丝上,她小心翼翼地走着,百般求索。然而,现在她忽然有了种渴望,想抓住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勇气,想要去够一够那看似不可能的事,是不是就真的不可能。
他的付出,她看在眼里,感受在心里,她既非石头捏成,又岂能没有一丝一毫感动。而他只是想重新开始,并不是过分的要求,她又怎能拒绝,她也不想拒绝。
“那就,试试吧。”她听见自己说。从今以后,他不再是司令的儿子,她也不再是草根的女儿,他们只是这世间两个普通的年轻人,有过一段荒唐的开始,现在想要拨乱反正,重回正轨。
一味逃避他的追求,终究不是办法,想要一生一世,也不是光用嗓子就能喊出来的,也不是只靠一个人单方面不断付出就能成真的,那是两个人携手才能做到的事。而智者说过,改变能改变的,接受不能改变的,眼下她唯一能改变的,或许就只有自己的态度。
她说得有些犹豫,不过陆川对此已经知足,她愿意尝试,这就说明很多问题,其余的事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,强求不得。
手上将她抱得更紧,他安心地舒了口气,一直以来的担忧与不确定,在此刻有了尘埃落定之感。
吻了吻她的头发,他轻声说:“谢谢。”
两人安静了片刻,今夏拍拍他的肩,提醒:“早点回去休息,明天还要上班。”
“让我再抱一会儿。”
今夏只得由他再任性了片刻,之后他站起身,她送到病房门口:“路上小心。”
陆川摸摸她的脸:“晚上睡觉多盖点儿,被子不够暖就让护士给拿,别冻着。”
今夏点头,轻手轻脚地合上门。坐回沙发,电子书也看不进去了,她只好躺下发呆,窗外万籁俱寂,脑海里回忆猖狂。她想起他教她钓鱼,一起在厨房做饭,他在后海湖心吻她,甚至想起他投三分球时,那帅气到令人心悸的手势……
两人共同生活的回忆,有很多,尽管是建立在一个并不美好的基础上,但至少那些相处带来的感受,是真实存在过的,痛也好,笑也好,他已经是她生命里的一段经过,而关于他们的开始,她从来不曾怨恨,她并不是天使,亦不需要良人。
☆、44
周末难得暖阳,老太太想出去接接地气儿,陆川就从护士那儿借了一轮椅,把老太太安安稳稳地抱到椅子上,他身材高大,这事儿干起来轻而易举。
今夏在旁边拿着毯子,待老太太坐好后盖在她腿上,把边角掖好,老今头握着轮椅的把手,指挥道:“你俩跟着,我来推就行了。”
今夏便和陆川走在后面,两人隔着一个巴掌的距离,陆川忽地有种错觉,以为这是一家人要出去散步了。事实上,他越来越觉得,跟他们就是一家人。
奶奶和叔叔都特别实诚,没什么心眼儿,属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类型,相处久了,他们都不把他当外人,奶奶在病床上还惦记要他保重身体,叔叔在家熬个什么补汤带来,每次都记得给他留一碗。
生活如果有可以触摸得到的质感,那他们的就是手感有些粗糙的印花棉布,看起来不上档次,却温暖结实。围绕在他们日常谈话中的,也都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,日子在手上过得细细碎碎,成不了一首风雅的唐诗。
然而就是这样清澈见底的世界,让他觉得踏实。家就是理所当然,必须安全的地方,如果这个激流暗涌的社会,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遮风避雨,那一定是家。
然而司令两个字可以给他空前强大的支持,但却无法包容他作为正常人,偶尔也会有的软弱与疲惫,只有在这里,他感觉可以被接纳。
下意识地就伸手握住了她,今夏抬眼,对上两道深沉的目光,他将手指叉入她的指缝,握得更紧,她一时心跳漏拍,有些慌张地别开视线。
迎面走来两名护士,看见两人牵手,有些惊异地扫了今夏一眼,今夏敏感地觉察,耳根子一热,就欲抽出手来,陆川惊觉她要逃跑,十指相扣,将她死死攥在掌心:“怎么,害羞了?”
今夏有些吞吐:“这儿,这么多人呢,让别人看见不好。”她是答应过他试着重新开始,可是具体怎么开始法,接下来需要做些什么,她却是新手上路,完全不知,只是直觉地在害臊。
陆川见她垂着眉眼,脸颊染上两抹淡粉,流露出难得的小女儿娇羞态,不由心中一荡,恨不得能立刻将她抱进怀里,拆骨入腹。就像一只原本对他戒备的猫,在逐渐获取信任之后,也慢慢愿意把柔软的肚皮露出来给他。
这种成就与满足,是他之前完全不曾有过的。
“有什么不好?”他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:“你要习惯别人